郭春园：用生命诠释“医者父母心”

　　在深圳繁华的蔡屋围金融区，在深圳最具标志性的建筑楼群的环抱中，坐落着一家规模不大但却誉满鹏城的医院――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医院的大门前，静静地安放着一位老者的半身塑像。他笑容可掬，目光炯炯，好像在对前来就医的每一位患者嘘寒问暖。

　　这位老者就是被国家卫生部授予“人民健康好卫士”的大医郭春园。

　　郭春园一生创办了三家医院，救人无数，却终因接触Ｘ光射线过多而致使手指发生癌变。但他拒绝截去癌变手指，冒着癌细胞扩散的危险继续为患者正骨。为了让更多患者早日康复，他无偿捐献了１３个祖传秘方，而自己房子的按揭款，却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才还完。

　　他用生命，用六十多年的行医生涯，诠释着“医者父母心”的崇高医德。

　　６岁学医，１８岁开始救死扶伤

　　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院长黄明臣向记者讲述起郭春园早年的成长经历。郭春园１９２４年１月５日生于河南，是河南平乐郭氏正骨的第五代传人。早在清朝，郭氏家族的正骨医术就声名远播，其先祖成为受清朝皇室信任的名医，多次为慈禧太后诊病。在郭春园的童年记忆中，家中大宅可容纳百人同时问诊，门庭若市。

　　按照郭氏祖训，家传医术只传给一两位学习成绩优异的长子或次子，郭春园是第１１子，因此起初父亲并不打算将他培养成医生。但他对医学的兴趣以及他的聪慧，却打动了二伯郭春甫，二伯给他改名“春园”，并说服其父，他这才得以继承祖业。郭春园６岁开始随母亲及伯父熟读医书，１８岁开始随兄长郭景哲在洛阳行医。他心中憋着一股劲，对专业更加精益求精。

　　解放后，郭春园由个体开诊转为联合诊所和联合医院。他打破祖传郭氏家法从不传外姓的保守思想，力排众议，于１９５６年把一批祖传秘方无偿捐献给国家。“这次献方，很大程度是因为郭春园出于对党和国家的情感。”黄明臣介绍，淮海战役那年郭春园曾在徐州，生活难以为继，战事一结束，解放军就将郭春园夫妇送上返家的列车；解放洛阳时，刘邓大军对郭家的仁心仁术早有所闻，特地张贴布告保护郭家。这些亲身感受，让郭春园一生对党充满坚定的信念。

　　一年半往来深圳５８趟

　　上世纪８０年代，改革开放的大潮正在南海之滨深圳风起云涌。郭春园长期担任业务院长的郑州市骨伤科医院决定抽调一批骨干医生，前往深圳特区创建一所骨科医院以支援特区建设。此时，郭春园年满六十，已经从业务院长的位置退了下来。本可以告老还乡的他听闻“支援特区建设”几个字，就再也坐不住了。就这样，１９８５年前后为了筹建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郭春园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坐着嘈杂、拥挤、没有空调的绿皮火车一趟趟地从深圳到郑州，再从郑州到深圳，居然整整跑了５８个来回。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郭春园的努力下，他们终于与罗湖区卫生局签下了联合办骨伤科治疗中心的协议，并在深圳红岭路南屯２１号租下几间民房，挂起了“深圳笋岗河南郑州骨伤科治疗中心”的牌子。

　　“筹建的过程中，每次到深圳，老院长都是住最便宜的旅社。”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副院长陈汴生回忆说，当时的深圳，条件非常艰苦。对于骨伤科治疗中心这样的“外来户”而言，各方面条件更是可想而知。“记得那时我负责手术室麻醉和后勤总务工作。医院没有一分钱政府拨款。当时根本没有空调，我们租了农民的三层小楼当宿舍，晚上热醒了，身下都是汗。饭都是我们自己做的，病房的床单、被子、开刀布，都是我们亲手清洗的。出门更没有小汽车，我们要么坐公交车要么骑自行车。这么苦的条件，郭院长作为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从来没有叫苦喊累。老院长吃住都和大家在一块，也从没有任何特别。”

　　比生活更难的是病源。骨伤科门诊部虽然建立起来了，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都由于设备简陋并不被人所信任，来就诊者寥寥无几、收入甚微。可郭春园始终坚信，金子总会发光的，平乐正骨医术一定会在深圳大有用武之地。

　　有一次，罗湖区有７名干部在车祸中受伤，其中一人左股骨中上段粉碎性骨折，局部肿胀严重，远端血运很差，几家医院的结论是“不排除截肢”。绝望中，患者家属抱着再试试看的心情，找到深圳笋岗河南郑州骨伤科治疗中心，郭春园运用平乐正骨医术为他治疗，患者粉碎性骨折的左腿保住了，而且很快康复！这件事使骨科中心的名声很快传播开来。

　　不久，香港有一个小伙子到深圳旅游，不幸被一辆汽车后轮从右腿压过，造成右胫腓骨开放性骨折，骨折断端外露一公分多，血流不止，出现休克症状，生命垂危。当时他身无分文，深夜１点多被送到骨伤科治疗中心。郭春园闻讯后，不顾年老体弱，连夜赶到医院为他手术，不仅手术获得成功，术后１３天伤口就愈合。伤者家人从香港赶来看望，听了治疗的前后经过，十分感激，还赠送给医院两辆救护车用于救护病人……

　　这一件事又一次让医院名声大噪。慢慢地，郭春园创办的这所医院终于在深圳站稳了脚跟。

　　医者，要有一颗父母心

　　郭春园从医６０余年，精湛的医术，高尚的医德为众人所敬佩，经他救治过的患者从领导到平民百姓，他始终“不问其贵贱贫富，长勤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智愚，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一心赴救”。他向身边医护人员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为医者一定要有一颗父母心。”

　　有一些打工者因没钱而耽误了治疗，使原本并不严重的病情复杂起来，绝望之中慕名找到郭春园。对这些穷困的病人，他常常会给予更多的爱心――不但精心为他们治疗，还要自掏腰包为他们垫付医药费。多年来，他到底为病人垫付了多少医药费，连自己也说不清。有一次，护士长张建平又看到郭春园从包里掏出２００元钱给一个没钱治病的患者去药房取药，她便问他：“老院长，你总是为患者垫付药费，有几个人把钱还给你了？”郭春园听罢，操着他那浓重的河南腔反问她：“你说，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

　　按规定，郭春园这样的名专家的挂号费可定为１００元。可他坚决不同意定这么高：“前来就医的患者中，一半左右是收入不高的打工者，把我的挂号费定得这么高，不是明摆着把他们拒之门外吗？”在他的坚持下，他的出诊费与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的普通专家一样，只收２０元。对于根据郭氏祖传秘方配制的中成药，他也一直坚持低价标准，目的就是让那些收入低的患者花不多的钱将病治好。

　　黄明臣说：“可能换了其他许多医生，不挂号、不交钱，根本不会给人看病。但是郭春园不讲究这些，他不在乎病人是否对他有经济上的回报。郭春园帮助了很多病人，病人的康复就是对他最好的感谢、最大的回报。”

　　违家训捐献１３种祖传秘方

　　郭春园对待病人宛若孩子，对待学生、同事无私保留，对待自己的子女却非常严厉，甚至在常人看来有些“不近人情。”２００１年，７９岁高龄的郭春园又做出一个惊人之举，他违背“平乐郭氏医术，不得乱传外人”的“家训”，不要任何专利，不要一分钱提成，将１３种祖传秘方、验方的专利权全部捐献给国家。他说：“没有党，就没有我事业的发展，我要知恩图报。我把验方捐了出来，就是为了不让家族后辈与医院争知识产权，凡是我的子女、学生，都有使用这些药方为患者治病的权利。这也是我今生今世惦记着的最后一件大事。”

　　“他心里装的全是病人、全是国家。”在郭春园的女儿、平乐骨伤科医院门诊专家郭玉龙副主任医师看来，父亲做出献方这样的举动一点都不意外。记得那一年郭春园评上了全国５００名“名老中医”，有一个“二次带徒”的机会。在郭春园周围，也有老中医评上了这个荣誉，不少人选的徒弟都是自己的子女。当时除了郭玉龙之外，郭玉龙的弟弟、姐姐和妹夫都达到当郭春园徒弟的条件。但是，郭春园还是选择了医院里两位非亲非故的医生。

　　“记得我父亲带领郑州市骨伤科医院的骨干来深圳建院的时候，条件特别困难。不仅办院条件差，住的吃的都很艰苦，连个煤气管道都没有，只能用个电炉子做饭。当时，愿意来深圳医院的医生不多，父亲就动员我们。他的学生和我姐姐、妹妹、妹夫、弟弟还有我老公都跟着他来了，想让这个医院的医疗力量更强一点。就这样，全家人就把整个医院的医疗大梁挑了起来。”郭玉龙回忆说，当医院慢慢有了雏形后，有人提意见说：平乐医院到底是“郭家的医院”还是“国家的医院”？郭春园担心影响医院形象，在医院办起来了以后，他放出话来：“你们都走吧。”姐弟都知道父亲的脾气，于是都相继离开了，直到医院里只剩下郭春园一个郭家的人。

　　为工作罹患癌症却无怨无悔

　　“如果郭院长不是为了更好地为病人诊断，可能根本不会患上癌症；如果他不是为了继续工作而保留手指，可能癌细胞根本不会扩散。”谈到郭春园的离开，黄明臣不禁哽咽。他介绍，早年为了带徒和为了使患者达到最佳正骨位置，郭春园常常徒手在Ｘ光线下为患者正骨，由于长期接触Ｘ线辐射，他的双手被Ｘ线灼伤，斑点累累。从１９９２年起，郭春园的手指开始慢慢溃烂，并渐渐伤口化脓，常常血肉模糊。为了防止长期溃烂的手发生癌变，学生们劝他尽早截肢，但他坚决不肯：“没有了手指，我还怎么为病人治病？”２００１年，医生在郭春园的左手食指患处发现了癌细胞，他才不得不接受了截指手术。然而，由于手术太晚，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看着他那双残手，人们问他后悔吗？他坦然答道：“后悔？有什么可后悔的？医生为患者付出再多都值得！”

　　随着年龄的增加，郭春园身体已大不如前。２００１年的一天晚上，刚完成《世医正骨从新》不久的郭春园突发心肌梗塞晕倒在诊室里，医院下了病危通知。郭春园恐自己来日不多，便深情地对在场的医务人员说：“我这一辈子，都在寻找能缩短疗程、减轻痛苦、病情不反复的治疗方法。我在书里写的，是我毕生行医总结选出的有效疗法。你们要用它多挽救生命，帮助病人恢复功能。”

　　经重症监护病房１个多月连续抢救，郭老奇迹般地脱离险境。病情刚一稳定，他就开始为慕名前来找他的患者看病。老伴心疼他，想替他推掉病人，他总是说：“叫他们进来，人家大老远来找我看病是信任我，怎么能把人赶走呢？”有时病人来看病时恰好遇到郭春园在输液，为了不让病人久等，他就躺在病床上，耳朵里塞着一只简陋的塑料助听器，用没有插针头的另一只手为病人诊脉，然后让曾是医生的老伴记下处方……这样的工作场景，一直延续到郭春园生命的最后几天。

　　郭春园用一颗对患者救死扶伤的仁爱之心，用一生的勤奋、智慧和不懈的追求，书写了可歌可泣、大医精诚的无悔人生！

　　专家

　　点评

　　传承中医首先

　　要为天地立心

　　――访深圳市委宣传部韩望喜博士

　　深圳市委宣传部韩望喜博士对郭春园的事迹十分熟悉，他总结说：“郭老身上体现的是大美无言、大爱无疆的境界。”

　　韩望喜指出，一切社会变迁史，也是心灵变迁史。处在社会变迁中的人们的心灵境界、价值观念和行为模式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如何处理个人和他人的关系，是关系到个人的生存以及人类生存的大问题。在一切文化中，最核心的是道德观念，就是人与人是什么关系，我应不应该关怀你、尊重你，我要不要使你过得更有尊严、更美好、更幸福，这是所有的人生哲学需要解决的问题。中国哲学开宗明义地说：“仁者爱人”。道德，讲的是对人性以及人生意义的深切思考，极富现实意义。郭春园以自己的一生践行了医者仁心的道德文化观，也以自己的生命践行了党的“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尊重人、理解人、关心人，表现出对人的尊严、价值、命运的关怀和维护。

　　郭春园也为当今的人们传承中医文化做出了表率。韩望喜认为，在当代传承中医，首先就要为天地立心。人是天地的心，那么人要怎样来立心？要立一颗爱人的心、救人的心、同情人的心、关切人的心。传承中医，同时也是传承中华文化，这是为生民立命的大事，必须要在学问上下大力气、花大心思，学以致其道。

　　“郭老那么辛苦地写５０万字、８０万字的书，把药方无私捐献出来，就是为了让古老的绝学能为更多人掌握，‘为往圣继绝学’，让古老的中医技术一代代传下去。在天地之间，郭老和我们每个人一样，是微小的，但他的仁心仁术，为万世开太平的气概，却是光芒四射的，为我们指明了正确的人生方向。无论从中医的角度还是从文化的角度来看，继承和发展郭老的学术和医术都有着深远的意义。”

　　人物

　　访谈

　　■ 深圳特区报记者 方胜

　　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院长黄明臣：

　　他留下的财富造福无数人

　　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院长黄明臣认为，郭春园不仅是一位将患者需要放在首位的医务工作者，更是一位造诣高深的中医大家，一位无欲无求的良师益友，一位大公无私的共产党员。他从事骨伤科医学事业６０余年，高风亮节、淡泊名利、一心为公，毫无保留地传授平乐正骨绝技，培养出一大批正骨技术人才，并将家传的正骨秘方全部无偿捐献给了国家。

　　“我们要把他的这些精神财富接过来、传下去。”黄明臣告诉记者，虽然郭春园已经去世６年了，可是，他留下的财富却造福了无数人：他无偿捐献的１３个祖传秘方治愈了数以万计的患者；他传承的平乐郭氏正骨医术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他用退不掉的“红包”成立的“特困患者救助基金”已经发展成“郭春园中医发展基金会”，用于救助因贫困而看不起病的患者，帮助有志于骨伤科事业的贫困学生完成学业……

　　“要说郭春园未完成的愿望，我想主要有两个，都是和卫生事业有关的。”黄明臣介绍，其中一个是他感到现在中药药物的效果在下降。郭春园学医的年代，很多草药都是野生的，现在这些药物不仅是人工种植的，而且还可能使用化肥，所以药效远远不比从前。郭春园对此特别担忧，他希望政府能够对中药的原料生产给予更严格的监管。

　　第二个，是他献给国家的１３个祖传秘方发扬光大的问题。“２００２年，郭春园亲手把这１３个方子交给了我，其中一个叫做‘熟地强筋合剂’。这个方子可以治疗骨质疏松，提高钙吸收率，对于缺钙、患有骨质疏松的病人临床效果非常好。其实，我们国家特别是深圳现在许多人的饮食结构都存在问题，包括许多年轻人，等他们到了４０多岁，缺钙可能会成为一个突出的问题。郭春园非常希望把这个方子开发成药物，造福更多的人。”

　　“我想如果这两个愿望都能够达成，那么他一定会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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